有时候,遗忘倒是一种解脱,而铭记,更是一种折磨。现在的阡,被一幕幕鲜活的记忆,撕扯着,心房,阵阵的绞痛,折磨得他,快要发疯了。
在一群替我抱打不平的小鬼面前,我不得不屈服了,因为他们也是为了维护自己的老师,我不能凉了学生的热心。我吩咐一两个学生带上抹布和水,跟我一同去校外的厕所。
车来接丽琴的时候,据说吹吹打打风光热闹,这在衣裳勉强蔽体的小屯可是件体面荣耀的大事。都知道万家十九岁的女儿找了个有钱的婆家,多让人羡慕!母亲的脸上光芒万丈:村里哪家有我姑娘嫁得好呢!
“现在的学生啦,真拿他们没办法!”办公室里感慨又起……
几天后,我们学习《荆轲刺秦王》。讲到“易水送别”,不知为什么,我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,她抬起头,定定的盯着我,笑了一下,有些凄然。我拿着粉笔的手,扬了几次,颤颤巍巍,狠狠的写着板书。就听见下面的学生笑着说:老师,写错了,写错了。
父亲,原谅我,请再给我一段时间,让我不那么割痛自己的神经:请再给我一席空间,让我能理清悲伤的思绪,更全面清晰的撰稿。
一遍一遍的听着《白狐》这首伤感的歌谣,让伤感的曲调弥漫在寂静的空气里。哀伤轻轻地旋转,激起片片伤心,沁润着那颗易碎而感伤的心灵。
燕子:江畔春泥带雨衔祖克慰 一 春天。风轻柔天渐暖,树发芽花绽放。燕子就在这个季节,驾南风,飘然快拂花梢,翠尾分开红影。而此时,梨花落后清明。 北归的燕子,开始筑巢。燕子的巢,筑在农家的屋檐下,厅堂内。燕子筑巢,很挑剔,不是每一户农家,都可以让燕子安家落户。它们在村庄的上空盘旋,在农家的院子里,厅堂里,飞来飞去,选择理想的农家。有的农家,燕子飞进来就走了,再也没有回来。有的巢筑了一半放弃了,飞进了另外一户农家。干净、宽敞、善良的农家,是燕子的首选。燕子将天时、地利、人和运用得淋漓至尽。不能不说,燕子是一种聪明的鸟。 在乡村,每年的春天,农家的大门是敞开的。那道门,是留给燕子的。农人在燕子筑巢的季节,把家中打扫得干干净净,像迎接客人那样,迎接老巢旧燕归来,或待新燕筑巢。农人,从来不会拒绝燕子的到来。 似乎有这样一种说法,燕子落户的农家,勤劳、善良、干净、卫生,房屋宽敞,绿树掩映,环境优美。在乡村,燕子不去谁家筑巢,说明这家人窝囊、邋遢、暴躁。早些年,燕子不去筑巢的农家,是很没面子的。 乡村人在意燕子筑巢,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,农人对燕子来家中筑巢,看作是吉祥之兆。他们认为,一年之中,能不能平安无事,五谷丰登,与燕子来不来家筑巢,有着很大的关联。因此,春天里,把“谁家春燕啄春泥”看得很重。 记忆中,每年春天,燕子来时,母亲总是告诉我们,出门不要关门,屋子要收拾干净,更不能轰撵燕子。我小时候顽皮,上山捉鸟,下河捉鱼,调皮捣蛋,啥事都干。燕子筑巢时节,母亲出门总是告诫我:“不要招惹燕子,伤害燕子,要得红眼病的。” 燕子,羽毛黑白相间,脖颈略带粉红色,羽翼黑色,腹部白色。它们没有华丽的衣裳,但黑白分明。白的部分,容不得半点杂质,也容不得半点粉饰;黑的部分,光亮耀眼。燕子爱在农舍屋檐下、房屋内营造巢穴,人们因此称燕子为“家燕”。 远古时,燕子也叫做玄鸟,有“北方色玄”之称。在北方人的观念里,燕子的故乡在北方。燕子归来,预示着春天来临。燕子的故乡在哪里,在我看来,并不重要,哪里适应燕子生存,那里就是燕子的故乡。由此,燕子的故乡,在北方;燕子的故乡,也在南方。 我一直觉得奇怪,很多鸟都在树上、灌木丛、草丛筑巢,燕子却在农家筑巢;我还有点奇怪的是,成群的鸟在农田里、草地上觅食,却很少看到燕子觅食的身影;更让我奇怪的是,燕子的巢筑在农家的厅堂,却看不到燕子的粪便,不讨人嫌。我现在才明白,能与人类和谐相处,是燕子的生存之道。这种生存方式,是其它鸟所做不到的,是一种智慧。因此,一直以来,燕子受到人们的保护。 我在乡下时,喜欢看燕子的飞翔,看它们穿行分飞的优美姿态;看它们忽高忽低,流畅、舒展、轻盈的斜影;看它们比翼齐飞,形影不离,相亲相爱的情形,心中顿生羡慕之情。 燕子,在我少年时代,已把它们美好的形象,植入我的内心,让我无法忘怀。 二 在我的观念里,我一直认为,燕子是一位执着的建筑家,是一位勤奋的雕塑艺术家。 我把燕子称为建筑家和雕塑家,是从燕子筑巢的过程感悟到的。说实话,你如果看到燕子筑巢,你就会觉得,把燕子看作是建筑家和雕塑家,名不虚传。 燕子的巢,是用泥土、草茎和唾液凝结而成,里面铺垫的是杂草和鸟类的羽毛。也有纯粹用泥土筑就的,巢为皿型,或者是椭圆形,也有的形状就像燕子,各种各样的燕巢,令人眼花缭乱,美不胜收。 在乡下生活时,老家的瓦房,是燕子的家。印象中,一连几年,燕子的巢,就筑在我家的正屋里。瓦房的正屋有一根檩条,燕子就把巢筑在檩条与椽子上。燕子居高临下,我们就坐在燕子的巢穴下吃饭。人与燕子,同居一室,和谐相处。 顺便说说,瓦房的构建是有檩条、梁、柱子、椽子等部件组成。早年间,农村的瓦房有三间、四间、五间,三间瓦房有两道梁、三根柱子、九根檩条,四十四根椽子构成承接屋面瓦作的木质基础层。每间房有三根檩条,叫三道檩,也有五道的,多是有钱人家用的。一般的人家,用的都是三道檩。我家的瓦房,也是三道檩,燕子筑巢的那根檩,叫脊檩。一般来说,筑在农家房屋里的巢,不管是草房和瓦房,都筑在脊檩与椽子的连接处。 让我特别感动的是,燕子筑巢时的那种执着。燕子筑一个巢,大概需要一个月时间。在这一个月里,燕子成双入对,进进出出,衔来泥土、羽毛和杂草。每天都要进出数十次、上百次。很多时候,燕子衔来的泥土和杂草,稍不小心,就会掉到地上,但燕子甚至没有看一眼遗落的泥土和杂草,转身飞出去,继续工作。 屋里的鸟巢,从开始的一点泥土开始,变成了拳头大的鸟巢形状,随着时间的消失,燕窝一天天增大。终于有一天,当我们抬起头看时,一个完整的燕子的巢,出现在我们面前。 那个燕窝,巴掌大,像一个扁圆的陶罐,陶罐的上面,是一个圆口,只能容下燕子娇小的身躯进出。再看燕窝,自下而上,一层一层叠起,每一层中间,有一道痕迹,凸凹有致,层次分明,无与伦比。看了燕子的巢,你不能不说,燕子是卓越的建筑家和艺术家。这样完美的建筑,不仅是其它鸟类望尘莫及,就连我们人类,也不能不叹服。 燕子的巢筑好后,用干草和羽毛铺在窝内,把燕窝收拾的舒舒服服,然后开始产卵。一般一窝产五枚左右,也有六七枚的,大概半个月时间,小燕子就出壳了,小燕子长成成鸟,需要二十多天时间。出窝后,还要跟着父母几天,就可以独立生活了。 我们家的燕子,出窝后,就跟着父母亲,从巢穴里飞出,飞到院子里的榆树上,小小的树枝,被燕子压的晃晃悠悠。也可能是刚与外面接触,或者是翅膀还没有长硬,总是站不稳,翅膀不停地忽扇。一旦身体平衡不好,就会从树枝上滑下来。小燕子滑下来时,母燕就跟着小燕子飞,直到小燕子再次蹲到树枝上。那种母子亲情,一览无余。 七八天过后,就看不到小燕子的身影了。它们已经长大,离开父母,独自生活。于是,老燕子就开始了第二次孕育。 在我的记忆里,一对燕子,每年孕育两窝子女。从每年的三四月开始,到六七月结束,一对老燕子的使命才算完成。在将近五个月的时间里,燕子就这样,把美好的时光,奉献给了自己的子女。 燕子无私的爱,让我感动。这样的爱,应该算得上世间大爱了吧! 三 在众多的鸟类中,燕子是最恩爱的夫妻,也是和谐家庭的典范,我甚至认为,人类应该像燕子学习。 有人说燕子夫妇是“两个劳动模范,一对恩爱夫妻,”这话很贴切。事实也确实如此,春暖花开的日子,燕子成双成对,进出农家,择址筑巢。它们匆匆忙忙,往往来来,衔泥叼草,营巢垒窝。诗经云:“思为双飞燕,衔泥巢君屋。”鸟巢造好后,然后孕育抚养子女,付出了难以想象的艰辛。 “入则成双,出则成对。”说的也是燕子。古人视此为爱情的象征。欧阳修有“笙歌散尽游人去,始觉春空。垂下帘栊,双燕归来细雨中。”燕子恩恩爱爱,不弃不离,风雨与共的形象跃然纸上。 燕子夫妻恩爱,并不仅仅是出入成双,而是表现在行动上。在孵化幼燕时,雌燕每天静卧在巢穴里,不能外出劳作。这期间,雄燕不辞辛劳,为雌燕寻觅食物。雄燕把食物叼回巢穴,嘴对着嘴,把食物喂到雌燕的口中。 我在老家时,还看到过这样的场景,雄燕叼回一只肥胖的虫子,在喂雌燕时,雌燕却拒绝进食,雄燕啄着虫子的一头,雌燕啄着虫子的另一头,相互推让。最后,雄燕和雌燕把虫子分为两段,同时吞下虫子,然后高兴地鸣叫。那情景,让我动容。 每次看到燕子恩爱缠绵,我就想,如果我们人类能像燕子那样相互关爱,相互呵护,相互珍惜,虽历经风雨坎坷,历久弥新,依然如初,该是多么的美好。可现实是,我们在面对坎坷和磨难时,不能风雨同济,共度难关;在物欲横流的社会里,经受不住外界的诱惑;在灾难面前,缺乏担当,最终劳燕分飞。 幼燕孵出来后,老燕子就开始负责幼燕的伙食。一窝燕子,一般有四五只,每天要吃很多食物,于是老燕子夫妻就外出觅食,从清晨开始,到黄昏结束,不停地在家和田野里往返。幼燕十分可爱,父母觅食时,它们就趴在燕窝边,伸着头,张着黄黄的小嘴,等待父母的归来。当父母叼着食物回来时,小燕子排着队,张着嘴,等待父母喂食。 我曾经观察过燕子喂食的情景,燕子父母喂食,不偏不向,轮流喂养。每次一只小燕子只吃一只虫子,下次再喂另外的燕子。但每次父母回来,不管吃过没吃过,轮到没轮到,它们都张着小嘴,希望父母能把食物喂给自己。但燕子父母很公平,上次喂过的小燕子,是不会重复喂食的。已经吃过食物的燕子,就有点失望,“唧唧”两声,把头缩回去。尽管如此,我从未看到过小燕子争抢食物。每次喂过之后,小燕子还像原来那样,趴在鸟窝边,等待着父母的归来。 燕子的和谐,还表现在与人共处上,这让我们不得不感叹燕子的聪明和智慧。每年春天,燕子在农家筑巢,生儿育女,几个月时间,从不把粪便拉在农家,就是在屋檐下筑巢的燕子,也看不到粪便的痕迹。有人说,燕子把粪便拉在野外,从不在农家拉屎拉尿。而幼燕的粪便,都被父母叼到外面处理掉。因此,农人从不讨厌燕子在屋内筑巢。 也正是燕子具备这样的智慧,人们对燕子关爱有加。每天清晨,家中有燕子的农家,农妇就早早起来,打开房门放飞燕子,让燕子外出觅食。有时燕子也会“唧唧啾啾”地鸣叫,吵得人心烦。但大人总是说:“燕子呢喃,像唱歌一样,好听着呢!” 不过,仔细听听,燕子的鸣叫,还真的很好听呢!如果有时间,你不妨去听听燕子的呢喃。也许,那天籁一般的声音,会让你更加热爱燕子。 四 燕子秋去春来,往往返返,但依然不忘旧巢。这在鸟类中,是不多见的。就是留鸟,用过的旧巢,当它们再次孕育后代时,也弃之不用,重新营造新巢。其它的候鸟,也没有用旧巢的习惯。因此,我一直认为,燕子是有故乡情结的鸟。 是的,燕子是有着浓浓的故乡情结的。南迁的燕子,却始终惦念着北方的家。来年春天,当再次回到北方时,它们念念不忘的,依然是自己原来的家。凭着记忆,飞越千山万水,回到故乡,孕育后代。 我在老家时,看到过这样的现象,春天来临,看到燕子进进出出,还以为是去年的燕子回巢生儿育女。可过了两天,发现在老巢边上,又出现一个新巢。原来,新来的燕子,不是去年的那对燕子。又过些时日,原来的燕子又回来了。于是家中就出现两个燕子的巢。 两对燕子,各忙各的,互不干扰。同居一室的燕子,和谐相处。一家筑巢,一家产卵。从没看到两对燕子打架的现象。放着现成的巢,燕子不用,这让我感到奇怪。其实,想想就明白了,那鸟巢,不是自己筑的,就不能用。新来的燕子知道,老巢的主人是要回来的。这跟人类有点相似,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用。一种鸟,能做到不贪不占,是很有个性的。 燕子的故乡情结,很早就出现在古代诗人的诗中。北宋著名文学家晏殊的“无可奈何花落去,似曾相识燕归来。”意思是:眼前花落满地,令人无可奈何。忽见燕子翩飞,似曾相识,原是去年旧燕,今又归来。虽说是伤春感时之作,但却明白地告诉我们,去年的燕子又回家了。 在我的记忆中,每年春天燕子北归时节,母亲总是看着房顶上的燕窝,自言自语地说:“燕子咋还不回来呢?”一旦燕子回到家中,母亲就欣喜地说:“看看,老燕子又回来了。”如果燕窝空着,母亲就说:“去年的燕子,是不是出啥事了?”母亲说的“出啥事,”就是说燕子没有回家,可能已经死了。 母亲知道,没有特殊情况,燕子是不会不回来的。因为,在母亲看来,燕子的故乡在这里,燕子的家在这里。是家,就总要回来的。 鸟类与人类,有着很多相通之处。比如鹦鹉学舌,比如乌鸦反哺,都与人类有着某种相似。对于出生地,我们总是怀着深深的思念。这样的情结,将伴随着我们一生一世。燕子也一样,它们也忘不了养育他们的那片土地,把对故土的思念,铭记在心。 是的,当我们漂泊在外,不管身在天涯海角,不管走多远,最终还是要回归故乡。其实,于故乡而言,我们只是故乡放飞的风筝,而故乡就是系在风筝上的线,当我们的思念触动那根线时,风筝就会把我们拉回到我们起飞的地方。 人是,鸟也是。
我记得我们相遇时的情景。我说,你也在这个宿舍吗?你说,是呀。我说,刷牙的地方在哪里?你说,我带你去。
作家简介:韩秋萍,笔名泗禾草。甘肃庆阳市作协理事,庆城县作协副主席。先后在《光明日报》、《中国发展导报》、《云南经济日报》、《陇东报》、《北极光》、《巴音河》、《北方作家》、《世界散文诗》等报刊杂志发表散文随笔200余篇。出版散文集《谁是那个念旧的人》、《在冬天里回忆春天》。理想的冬天韩秋萍我是一个特别怕冷的人。每到冬天来临,我总是不由自主的担心棉衣不暖,炉火不旺,暖气不热。我母亲说,都是我的胃太小了,装不下食物,从而身体单薄,抵抗力差。为此,每次回家,她都要大盘小碟的摆一大桌,监督着我吃,说是要把我的胃往开的撑一撑。可是无论母亲再怎么忙前忙后,我的一日三餐最多只能是两个蒸馍,一碗面条。母亲叹息着说,唉,都是小时候缺吃少穿,冻坏了。小时候的冬天真冷啊!不是三天一场大雪,就是两天一场小雪。那时候的雪来得总是那么容易,好像随时都在天空等候着,只要夜晚一声令下,千军万马似的雪便腾空而下。早晨,人是被打门卸窗的风惊醒的。窗格子上的纸已被风撕扯成碎片,父亲将棉手套堵在破洞处,嘴里骂着这死天气。母亲十分心疼烂了的糊窗纸,那是好几个鸡蛋钱换来的。我爬在被窝里,双脚不停的互相挠着,脚后跟上的冻疮痒的难受。父亲打开窑门,寒风倏地拥了进来,我赶忙把头埋进了被子里,用手继续扣挖着双脚。走出窑门的父亲是去扫雪的,可我却被他悲痛欲绝的哭喊声吓得瑟瑟发抖。我只知道夜晚下了一场大雪,我脚上的冻疮痒得要命,却并不知道,比一场大雪更冷的事情已经降临到我们的生活中。我是被二哥从被窝里拽起来的,起来之后才知道,在那个落雪的夜晚,我父亲的父亲,我的爷爷与与逝长辞,他六十岁的生命,永远的告别了那个寒冷的冬天。父亲哭得死去活来,他不停地念叨着自己没本事,没给爷爷好好看病,没给爷爷做过一件新棉衣。父亲哭,我就哭,哇哇地大哭。我哭,母亲哭,二哥哭,一家人哭作一团。那时的我,对生死界限认识并不分明,对哭的含义也不甚了解,只是心疼父亲,我想着只要我哭了,父亲就笑了,他经常就是那么笑着哄我的。爷爷的葬礼在村上办得相当体面,杀了猪,宰了羊,白事过了一周才结束。据说父亲为了弥补心中的愧疚,东挪西借,倾其所有。爷爷没有了,家里的粮食没有了,烧炕的柴火也没有了,日子全靠舅舅接济。每当做饭时,母亲就抹泪抱怨,父亲的脾气也越来越差。又是一个落雪的早晨,寒风吹彻,我塞进棉布鞋里的双脚又胀又痒,一步也不想迈出门去。我和非要拉我上学的二哥扭打在一起,我只是表明那个早晨我很冷,我不想去上学,我一点也没有别的意思,和需要防范什么的意识。可是一只枕头突如其来的打在了我的脸上,我和二哥都像被冻僵了一样,呆呆的停下了手。“不想念了就滚出去”,父亲向我吼着。枕头打在脸上,只是有点麻,并不是很疼,可我哇的大哭了起来。二哥一把将我拽出了门。整个村子都被白雪覆盖了,积雪不断地从村路的白杨树上一长缕一长缕地坠落下来,散为雪尘。坠落下来的还有我的哭声和眼泪。学校在村子的深处,需要爬上一个陡坡,绕过一段小路。雪在我的脚下咯吱咯吱的,像我一阵一阵的哭声,又像我冰疼的双脚发出的叫喊。二哥一边拽着我,一边说,别哭了,过了这个冬天就好了,到时候我给你摘毛杏,“抱鸡娃”。二哥说的毛杏,是杏树刚坐的果,杏核坚硬的壳还未形成,杏肉脆嫩,尝不出酸甜。但杏核白胖胖的,软呼呼的,像刚满月的婴儿。我们把白而软的杏核放进耳窝里,用手捂着唱儿歌:“抱、抱、抱鸡娃,抱个鸡娃没尾巴”,发现小杏核变成了黑色,算是“鸡娃儿”抱成功了。二哥的话给了我安慰,我不再吱嘤吱嘤的哭,只是觉得冷。我说,我不想“抱鸡娃”,我想要宁宁那样的一件红棉衣。宁宁是我的同班同学,父母都是学校的老师,她穿上红棉衣,人就变成了一盏红灯笼,班上的男生围着她,个个高兴的闪闪发光。二哥沉默着,没有言传。我越发的觉得冷,那冷,我起初以为一半来自父亲的吼骂,一半来自天气的阴冷,以及衣衫的单薄。后来从父亲几十年的沉默寡言中,从我和父亲之间几十年的疏离中,我才明白,一个人一生中的冷,并不是一场雪几场雪所能左右的。爷爷的突然离逝,带走了父亲心中的温暖,父亲又以粗暴的方式,带走了我心中的温暖。爷爷走后,父亲的人生,就像是寒风中一件单薄的衣衫,消瘦寂然。他没有能力给予别人温暖,也从来没有让自己暖和起来。每到冬天,他总是冻得倦缩成一团,仿佛寒冷把他人生中的一切都收拾掉了。小时候的冬天总是那么寒凉,那么阴郁,那么冰天雪地,又那么自然,那么平常。当二哥的个头和志气高过父亲很多的时候,我的理想也早已超出了我的年龄和身高许多。很多个冬天过去了,我和二哥都没有被冻死,家里的柴火也换成了煤火。我知道最冷的冬天已经过去了,是我们隐藏在身体的最角落里的那些,没有被冬天发现的温暖保护了我们。那是一种“摘毛杏”、“抱鸡娃”的游戏,也是一种自尊,是一种想把使人悲伤、使人痛苦、使人寒凉的事物,包括那怕会勾起父亲几十年沉默寡言的一点微小的事物,都连根铲除的热望。当我收到大学通知书的时候,我想,我理想的冬天就要来临了。那时的冬天,我脚跟不痛不痒,父亲态度平和的坐在炉火前,母亲听着秦腔在炕头绣花,我穿着红色的棉衣,站在院子里仰望天空。雪片手拉手跳着呼啦圈舞,有的舞到了我鼻尖上,痒痒的。我真想吻吻那些雪花。它的确是值得亲吻的,它的另一方是冬天,而我已经通过它与冬天建立了温暖的联系。我给父亲买了羊毛棉衣,我想让厚实的棉衣把父亲包裹起来,让他的血液、骨头、表情、心境都厚重起来,暖和起来,不要被那些寒冷的往事带走。为了这一刻,我贮存了好多年柴禾。我知道,已经七十多岁的父亲一定是特别渴望春天的,尽管他已经没有一片要抽芽的叶子,也没有半瓣要开放的花朵。但他被寒风折磨多年的面瘫,还是渴望春天的,这从他努力的想给我女儿全部微笑的抽搐的脸上,就能看得出来,他太寒怕寒冷了。我还买了一整筐的桔子,带回家,陪母亲一起吃。这也是我理想的冬天重要的事情之一。记得有一年,母亲带着我去村里的崔奶奶家帮着做针钱,崔奶奶手伸进挂在山墙上的一个布袋里,摸索了半天,摸出了一个圆圆的,黄色的小东西。一点一点的剥开了皮,掰出了两瓣,一瓣给了我,一瓣给了母亲,剩下的部分,又用剥开的皮重新拢在一起,装回了布袋。崔奶奶接到我手上的东西,黄黄的,嫩嫩的,像一弯挂着露水的月牙,散发着诱人的清香。那一年我十岁,母亲四十五岁。我第一次认识了桔子,吃到了崔奶奶给的一瓣桔子,那是一种无比美妙的、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滋味。如果说后来的我,读了几本书,接触到一些文学的东西,真正明白世界上真的就有那么一些美好的事物,你遇见了,经历了,可就是无法把它表达出来,那么那一瓣桔子就是其中之一。它终生都活在我的记忆中,像一部伟大的不朽的作品,使我的思想受到启发,提醒我不应当轻视任何东西。母亲没有舍得吃那一瓣桔子,她把那“小小的月牙”握在手心里,闻了闻,说咋这么香。然后回家喂到了二哥的嘴里。大姐气哭了,边说母亲偏心,边问我桔子长啥样,啥味道。我也哭了,我说不出桔子啥味道,更重要的是我是那么的想吃一个完整的桔子。母亲叹了口气,吐出像桔子皮一样苦涩的气味。这是我买回整筐的桔子,陪母亲吃的时候,母亲告诉我的。母亲说的时候,脸被炉火映的通红。对母亲来说,抱怨抹泪的冬天已经过去了。我想起了爷爷死去的那个冬天,想起父亲悲痛欲绝的哭声。我们在这个世上的亲人会越来越少,庆幸的是父亲母亲还活着。我告诉自己,以后每天都要让母亲有桔子吃。母亲拉扯大了我们四个子女,她总是把最热的饭给我们吃,最厚的被子给我们盖。冬天,在她的肩上、腰上、腿上都留下了无法治愈的疼痛。她每天晚上,都得用自己那双粗糙的冰手,揉摸着痛处。母亲说她最大的愿望是有一天能像爷爷那样痛快的倒下去,不再醒来。母亲最怕的不是寒冷,而是有一天卧在床上,生活不能自理,她怕给子女添麻烦。母亲把她所有的暖都给了我们,可她自己生命的冬天已经真正来临。母亲的担忧、母亲的愿望总是让我难过的想哭,可我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言去劝慰母亲。一个冬天一个冬天的来去,树木落了叶子,又开花。在时间的深度和广度里,母亲的生命是渺小的,我理想的冬天也是渺小的。“总觉得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,所以不敢停下来,想抓紧时间干点事”。这是我的一位老师说的话,他已是一个非常有成就的人,但每天仍然凌晨三点起来读书,写作,几十年如一日,从不间断。在时间面前,冬天还是冬天,无论是伟大的人,还是平庸的人都无能为力。作家刘亮程说过,每个人都有一个寒冷的冬天,每个人都要在这个冬天孤独的过冬,别人帮不了什么。我以为我正在用所有我能做到的理想的冬天里的所有事情,温暖父亲母亲,却没有想到他们对生命担忧的寒冷,早就超过了他们曾经遭受的冬天。如果能用一些寒冷换回他们逝去的年华,我想他们是特别愿意的。某日,雪下了一天。我站在窗边盼雪小一点是为了出去奔跑一趟。那一天,暖气热的烫手,可我冷得发抖。我冷,是因为我把所有的暖都给了别人,而我生命中痛彻心肺的寒凉却真正到来。那冷,不是父亲曾经悲痛欲绝的哭声,不是我在雪地里又疼又痒的双脚,而是世间万物皆弃我而去的绝望之冷。雪终于停了,我奔向了一座山。雪让山有了更多的光,迷茫,刺目,清洌,苍凉,寂寞无可言说。山路两边的松树,有两层楼房那么高,松枝上形成一个个雪球,被松针紧紧的攥在手里,风来,又簌簌的掉到地上。柳树的枝条在空中交集,犹如披头散发的女子,心乱如麻,却不知该向天空诉说些什么。只有一些小红果耀眼的出奇,它们戴着白色的帽子,半藏半露,安静地把头靠在树枝上微笑,似乎在等着谁。我站在山坡上俯瞰一座城,街道上雪已消融,露出泛亮的黑色,一个白茫茫的世界,不一会的功夫,已是千疮百孔。谁人的一生,能够永远的穿着一件白衣?我这样忧伤的想的时候,听见有嗡嗡的说话声。回头,吓了一大跳。那是一个怎样的人呀。他的脸上有个指头粗的豁口,鼻子和嘴都只有半块。脸的两边垂掉着两个疙瘩,像是挂在烟杆上的烟袋,一晃一晃的,或者更准确一点说是称杆上的两枚秤砣,坠得他的脸已全部变形。看得出他是跑着上山的,浑身都冒着白气,包括他脸部的那个豁口。他站在山顶上,将双手捂在嘴上,其实是捂在豁口上,面向山下的城呼喊着。我听不懂他喊的是什么,只是觉得他喊的很用力,很快乐。仿佛一座山都被他喊醒了,麻雀呼啦呼啦地飞,虫子在土里蠕动,雪和草的根须在交流。而我也只顾看他,一时忘了自己上山的目的,忘了生和死,忘了那些盘踞在我身体里,一点一点吞噬我的温暖的寒冷。我似乎听懂了他的喊声,他一定是在说,要活着,要奔跑,要把自己弄热,要毫不留情地登上一座山,要在它的身体上种植乐园,建立理想的冬天。下山的时候,天已完全黑透了。路灯橘红的光照在雪上,雪在白里透出暖色。我立定,看星星,看月亮。我感觉到有一颗星星与其它星星不一样,它在不断地眨眼,不断地奔跑,不断地跳跃,总想制造出一点什么惊喜。一个孩子赤手捧着一个雪球向我展示,他的笑脸纯真粲然,他的手被冻得红润光洁。雪球在他的手心里已融化了一半,他的掌心里存在着一汪雪水。我想起了帕斯捷尔纳克写的“马路湿漉,房顶融雪/太阳在冰上取暖。冬天从来都不是从路上来的。时间正在改造一切,尽强健的爬起,尽懦怯的灭亡。我给屋中的“绿宝石”浇了水,它的叶子像一只只绿色光亮的大手,伸出来,叫人欣赏。逆光中,它的叶筋舒展着舒畅又潇洒的线条。一种奇特的感觉出现了!严寒占据窗外,丰腴的春天却在我的心中怡然自得。我给父亲打了电话,让他一定把炉火架旺。然后给自己煮了一壶普洱,热呼呼的茶汤喝下去,浑身竟冒出了汗。回头再看那些“绿宝石”的叶子,发现每一片叶子和叶梗上都有灿烂的阳光,把它们变得像碧玉一样纯净、通亮、圣洁。我还发现,这光亮的叶子并不是为了表示自己的存在,而是为了证实阳光的明媚、阳光的魅力、阳光的神奇。任何事物,都同时证实着另一个事物的存在,如同冷和暖,冬和春,生和死。是老人的生命愈来愈短,还是他生命的道路越来越长?生命的计量,在于它的长度,还是宽度与深度?我想起了那个面有豁口的人,他其实什么也不缺,他的身体里长满了阳光。冬天每年都会来临,穿再厚的棉衣,吃再多的食物,长再厚的脂肪,也无法将它拒之门外。但你失去的一切只不过是落进了一场雪中,而你想得到的一切,都在自己的创造中。你煮茶,茶的热就在你的肺腑中,你登山,山的胸襟就在你的眼界中,你寻找阳光,阳光就满世界的寻找你,它会化为闪闪烁烁的光雾,朝着你四周阴暗的、寒冷的地方浸染,真到把你弄热为止。好像有一个什么人曾这样说过:理想只要你有,那怕很小很低微,它也会孕育着幻美的花苞,结出真实希望的果实。我要好好注视着这冬天在大地上的脚步,看着它究竟怎样一步步、沿着我理想的方向一直走到春天?
弱小的我和那么多沉重的行李,高大的男同学和陪伴他们的爸爸妈妈,在街道形成及不和谐的对比。而我的脸上没有了眼泪,换之以一张可人的笑脸。我拖着艰难的步履与我的高中学校碰面了。
假如我只是你生命中的过客,会不会在想起我的时候,你会记得我的笑,我的泪;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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